杨西光与真理标准讨论

在纪念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暨真理标准讨论20周年的时候。我们深情地缅怀光明日报前总编辑杨西光同志。是他，在邓小平同志完整、准确地全面理解毛泽东思想体系这一思想指导下，以高度的政治敏感和无畏的理论勇气，果断地组织修改并决定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是他，以对党的事业的强烈责任感与新闻界、理论界的同志密切配合，以这篇文章的发表为契机，推动了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序幕的揭开。他为思想解放，为拨乱反正，为改革开放，在思想上，舆论上作出了贡献。

1978年4月上旬的一天，光明日报《哲学》专刊第77期大样，由理论部送到刚到报社担任总编辑的杨西光手中。这期哲学大样的上辟栏载有胡福明同志撰写的《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的文章。这篇五千字的文章，他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读完。读完这篇文章，他立即要我把此文的责任编辑王强华同志找来。他对王强华说，这篇文章提出的问题很重要，在《哲学》专刊上发，引不起注意，可惜了，把它撤下来，放在一版发表。他说，文章要进一步修改，要针对理论和实践关系问题上的一些混乱思想，作比较充分的论证，使文章更有指导意义；要进一步触及影响拨乱反正、冲破禁区的一些现实问题，提到思想路线上来批评、阐述。

文章经过修改后于5月11日在一版发表，果然产生了巨大的反响。现在回想起来，这篇文章如果不是他做这样的决定，按常规在《哲学》专刊上发表，是不会引发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的。

那么，他为什么会在一小时之内作出这样的决策呢？这并不是偶然的。

杨西光同志对理论工作，对文教工作，对知识分子工作相当熟悉。他1949年随解放大军进驻上海便以军代表身份接管上海同济大学，后调到福建省任省委宣传部长一段时间，又回到上海管文教工作。他担任过复旦大学党委书记，担任过上海市委教育卫生部部长兼《解放日报》总编辑，文革前夕是上海市委书记处分管文教的候补书记。多年的文教工作，思想理论工作，知识分子工作，使他对思想理论战线颇为知情，在文化界、知识界有很多知心朋友。“文革”开始，他就被打倒，与陈丕显、曹荻秋并称上海三大“走资派”。1977年，他到中央党校学习，这时，他已知道邓小平同志对“两个凡是”曾提出批评。当年12月，党校在研究编写一个党史问题时，其时担任副校长的胡耀邦同志提出了编写要求：一是完整地、准确地运用毛泽东思想，一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在党校的不少高、中级干部进行了讨论。在胡耀邦同志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地评价历史”的鼓舞下，在一部分同志中还提出了拨乱反正的一系列问题。杨西光同志也参加了这些讨论，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可以说，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命题，在他胸中酝酿已经很久。当他在“文革”中被揪出来“示众”的时候，当他在被监禁而读书、反思的时候，当他在工厂劳动的时候，他都思考过这一命题，而最后在党校臻于成熟。

所以，在1978年3月，结束党校学业被任命为光明日报总编辑之后，他立即着手光明日报的改版。应当说，光明日报的改版也是当时拨乱反正的一部分。在1978年5月1日光明日报改版《致读者》的社论中，强调了科学技术的重要性，强调了报纸的知识性，明确地提出为报纸的知识性恢复名誉。改版后的光明日报在当时的拨乱反正中旗帜鲜明，发挥了正确的舆论导向作用。

后来，1985年1月，杨西光同志在组织我们编写《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写作和发表的经过》的内部材料中，对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发表的背景有这样一段叙述：

在真理标准问题展开讨论以前，人民日报和不少报纸以及社会舆论已经就教育上两个估计问题、所谓文艺黑线问题、老干部和“走资派”问题、知识分子问题等，特别是天安门群众运动，强烈地提出拨乱反正的要求。老干部和“走资派”问题是在胡耀邦同志指导下，由中央党校组织讨论的。当时有的人则在阻止和妨碍这些讨论，并继续设置禁区。因此，当时已经在相当规模上展开了两条思想路线的争论和斗争。这个时期，有的文章也从理论上一般地论及了真理标准问题，如人民日报1978年3月26日的一篇短文《标准只有一个》，中央党校个别同志写的文章中也提到过这个问题。

《光明日报》这个时期也参加了当时的争论。1978年3月，杨西光同志到报社任总编辑。他和报社其他同志在当时斗争形势影响和鼓舞下，都感到有必要根据邓小平同志、胡耀邦同志的思想，写一些比较全面的关于解放思想、拨乱反正的文章，并且作了议论。

从以上这段叙述，也可以明了，他对这篇文章所作出的思考。正好，胡福明同志的文章，经过报社理论部的多次修改，拼上了大样。他紧紧抓住了这篇文章，要把思考和酝酿已久的想法，通过这篇文章全面反映出来。

这篇文章从《哲学》大样上撤下来后，杨西光同志和理论部的同志即着手修改。4月10日左右，杨西光同志得知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孙长江同志也在写相同主题的文章。恰好这时胡福明同志来京参加一个会议。4月13日晚，杨西光同志约请孙长江、胡福明、马沛文和王强华四位同志，在他的办公室共同讨论了修改意见。最后他综合大家的想法，对如何修改好这篇文章，提出了如下意见：

（1）宗旨是要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完整地、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解放思想，批评“两个凡是”，冲破禁区；

（2）从各方面充分论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一切正确的理论都来源于实践，又反过来指导实践，阐述理论指导实践，实践检验理论的辩证关系；

（3）要充分论证马克思主义是不断发展的，马克思主义的导师都曾经用实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检验和发展自己的理论；

（4）更加有力地批判林彪、“四人帮”的反动理论，鲜明地批判把马克思主义当成宗教信条的愚昧思想，批判“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的教条主义倾向；

（5）真正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旗帜。而且马克思主义要永葆青春，使理论更具有活力和指导作用。

由是，后来发表的文章的观点以及所要表述的内容，在这次会议上由杨西光同志归纳后，就基本上定下来了。

这次讨论后，胡福明同志在4月14日、15日改了一次，由于他急于离京，没有来得及把讨论的观点全部反映出来。马沛文、王强华同志后来接手修改，才把上述观点基本上体现出来了，而且在文中鲜明地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这就是4月20日的改样。这个改样送给了孙长江同志，请他进一步修改。4月20日的改样送孙长江同志后，杨西光同志与马沛文、王强华同志一起，又修改了一次，并将文章的标题改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改样也送给了孙长江同志。在孙长江同志修改稿件期间，杨西光同志又到党校与吴江、孙长江同志交换意见。大家对文章的基本观点认识是统一的。吴江同志认为，4月20日的文章写得有勇气，理论逻辑上差些，要理好，并加以提高。杨西光同志再一次提出，要突出马克思主义有生命力、要永葆其青春的观点。此后，孙长江同志以4月20日的稿子为基础，改写出一稿，经吴江同志修改，于4月27日定稿，送胡耀邦同志审阅。同时，送给杨西光同志，并航寄南京胡福明同志。杨西光和吴江同志商定，为扩大影响，先在中央党校5月10日一期的《理论动态》发表，第二天即5月11日再由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公开见报。这个安排得到了胡耀邦同志的批准。

由此可见，这篇文章的修改实际是由杨西光与吴江同志共同主持完成的。现在有一种说法，说光明日报当时不敢发表这篇文章，所以才拿到《理论动态》上发表的。这个说法于事实有悖，在逻辑上也是讲不通的。杨西光同志花费那么大的精力组织修改这篇文章，难道不是为了发表吗？

那么，文章为什么要先在《理论动态》发表，而后再由光明日报发表呢？当时，杨西光同志考虑，这篇文章只是光明日报一家发表，不会形成气候，需要其他新闻单位的支持和呼应。他当时曾和新华社、人民日报的主要负责同志商量，文章发表后，由新华社发通稿，人民日报转载，而要这样做，需要上面有人审阅这篇文章，而当时若将此文按正常程序送主管宣传工作的负责人审，是不会同意光明日报发表的，更不会由新华社发通稿、人民日报转载。而当时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的每期文章，都要经主管中央党校工作的胡耀邦同志审阅。所以，先在《理论动态》发表，此文由胡耀邦同志审定就是很自然的了，也避开了光明日报越过宣传部门的领导而直接送胡耀邦同志审定的嫌疑。所以，此文由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发表后，当天新华社全文转发，第二天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一些中央和地方的重要报纸，均相继转载。这样，一场全国性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序幕就拉开了。

文章发表后，反响强烈，不少读者投书报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出现了不同声音和不同的意见，这是很自然的。而当时主管宣传工作的领导同志也对这篇文章大加挞伐，这就使杨西光同志在思想上、政治上承受了巨大压力。面对压力，他是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的，而且他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在这篇文章修改的过程中，曾有人提醒他，这篇文章的发表会冒很大风险。他当时说，我已经老了，而且“文革”那么大的险滩都闯过来了，还怕什么呢？文章发表后，果然风险随之而来。但他确信，这篇文章在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在政治上是没有问题的，它顺应历史潮流，反映了亿万人民的共同心声，维护了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没有错。他一如既往地领导光明日报，并与新闻界、理论界的同志团结一致，旗帜鲜明地站在拨乱反正的前列。

为了更充分地说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为了斗争策略的需要，同时也是从《光明日报》的特点出发，这时他还组织自然科学界的中青年作者，从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领域撰写文章，说明真理的发现来自于科学实验和实践。中青年科学工作者还用自然科学史上的大量事实说明，当原有的自然科学理论同新的科学实验事实发生冲突时，科学是如何突破旧理论而创立新理论，同时又在实验中得到证实的。这些文章从一个侧面配合了当时的讨论，同时也给人以有关方面的知识，开阔了读者的视野。

真理标准讨论得到邓小平同志全力支持，并在全国产生重要影响后，人们自然要称道光明日报发表的这篇特约评论员文章。面对一片赞扬声，杨西光同志更加冷静，他一直对此不居功，不夸耀，而是强调邓小平同志等老一辈革命家不可磨灭的功勋。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杨西光同志表现出一个革命者的不屈不挠的大无畏精神；在欢呼成功的时候，他从来不提自己，而是将功劳归功于支持真理标准讨论的邓小平同志以及新闻界、理论界同志的团结合作。这就是杨西光同志在真理标准讨论中所表现出的一个共产党人的优秀品格。这也是他一贯的思想品格。